中国现代刻字艺术的发展虽只有近二十年的历史，然而，由于它适合了时代审美之需要，全国组织活动得当，其创作阵容得以迅速扩大，艺术水准迅速提高。其发展速度之快，在艺术门类诸领域中是罕见的。现代刻字艺术经过了萌芽时期、初创时期，今天正走向艺术的成熟时期。全国性刻字艺术展和国际性艺术交流展有序推进，刻字艺术群体不断涌现，理论不断深化，都显示出现代刻字艺术的蓬勃生机。然而在快速发展的势头下，其自身积淀的不足亟需理论研究的深化，定位自身，回顾周边，思考发展，是当前学术研究的核心问题。中国刻字如何深入发展，确立鲜明的民族特色，这是我们在目前繁荣、热烈的刻字“运动”的背后必须思考的问题。它关系到中国现代刻字艺术能否朝着既有传统文化、中国艺术哲学，又有时代特征，确立真正的民族刻字艺术的方向问题。

一、国际刻字艺术发展概观
我国传统刻字艺术具有悠久深厚的传统，但是传统刻字基本上是书法的从属，是尽可能的再现与保存书法作品，却没有发展成为独立的艺术形式。受到日本、韩国现代刻字艺术的挑战，中国的现代刻字艺术才出现并快速发展起来。现在，中、日、韩三国在国际现代刻字艺苑中无疑是领先的。三国在创作阵容、艺术水准等方面，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格局，在风格特征上，中国的现代刻字与日、韩作比较，虽然有不少的“同”，却也有较大的“异”。“同”中显示出这门艺术的“现代”性质，“异”中彰显出各自的民族特色。
（一）比较中、日、韩三国的现代刻字艺术，日本刻字艺术的主要特征表现在书体、刀法、色彩等方面。
从书体选择上来看，日本的刻字作品基本为篆书体式。在作品的刻法、字法构成上，虽然也强调疏密聚散，但只是一种适度的微变，犹如篆刻章法的经营，严整而精密，字字用心。可以看出日本现代书法对刻字字法的明显影响。由于篆书体式的恰当运用，他们作品的风格比较统一，给人们和平、娴雅、不激不励的审美感受，显示出他们对中和美的崇尚。
重刀法是日本刻字的又一大特点。其作品对用刀的体验非常深入，刀法和肌理变化虽然并不丰富，但一刀一凿都是那样的精确、到位。在作品中，虽然内容与形式并无关系，但他们在操刀之际，无论是大刀阔斧，还是精雕细刻，从中无不感受到他们的用心之处和对艺术的虔诚。在线条的个性和语言的塑造上，日本作品侧重于凸显毛笔的轨迹，刀的个性只是微度的。
日本作品的色彩运用比较单纯，特点明显。大致可分为以下两类：阳刻作品基本为贴金箔，底面色彩以棕、蓝、黑为主；阴刻作品作为版面基本显露木质本色，字底以白色为主。
总体而言，日本刻字属古典主义范畴，创作手法更倾向“唯美主义”，审美的趋同倾向明显。但是，由于技法较为接近，又造成了作品风格的雷同，几乎千人一面，作品缺少思想、文化的内容。
（二）韩国的现代刻字艺术具有鲜明的特点。其作品可分为两类，一类属“古典主义作品”，重在拟仿古典；另一类崇尚“现代主义”，此流派是代表韩国主流刻字水准的。
韩国现代刻字中的现代主义作品，强调表现主观世界，形式上追求新奇刺激，对传统元素的吸收较少。由于受西方美术思潮的影响，在他们的作品中表现出意识前卫、观念新奇，作品有很强的视觉冲击力。其作品整体构成严密，以主观世界的创造性而营造了强烈的视觉效果，把形式推向极致。韩国作品用色大胆，斑斓鲜活，时代特征强烈。作品中色彩的艳丽、绘画形象的添加、图案化手法的运用，使得书法的本体和艺术水准已放到了次要的位置，文字在作品中只是需要而存在，有着浓重的现代主义色彩。
韩国作品的“现代”感，带来了其缺点：只追求形式的感观刺激，求新求异，造成了艺术思想、文化内涵的缺失，作品往往经不起深入的品读。
日、韩两国的现代刻字艺术，是汉字艺术的不同现代形态。同为汉字书法的支脉，却由于各自民族审美趣味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特点。他们的出现，创造了新颖的艺术形式，拓宽了书法的表现领域。
看待中、日、韩三国的现代刻字艺术，如同看待中国书法、韩国书艺、日本书道的关系一样，关系密切却又同源而异流。其实，真正认识一个国家的艺术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下定语的。沈鹏先生在评价三国书法的异同时认为：“中国的书法与韩国书艺、日本书道，虽然名词相异，但是本质上是一致的，都要求技、艺、道的统一，由技艺而达到人生观与世界观的高度。——我们需要关注各民族之间书法文化的共同与相异处。在不同历史、地理、人文环境下，书法文化虽然有共同点，但其不同的特点也不容忽视，我们需要互相尊重与互相交流。中国是汉字书法的母国，但我从来不把邻国的书法当作中国书法的‘分支’，我确认邻国书法的特长。”①这也是我们看待中、日、韩三国现代刻字艺术时所应借鉴的观点。

二、中国现代刻字艺术的创作现状
中国现代刻字艺术是在日、韩现代刻字先于中国确立为独立艺术门类后而促发的艺术形式。不过，作为书法母国，中国现代刻字艺术自产生起就有清醒而理性的发展思路。我国现代刻字艺术如何与日本和韩国的刻字艺术拉开距离？在创作上如何具有更深层次的推进?在悠久传统的基础上中国现代刻字如何正确地选择自己的独特道路？是我国现代刻字艺术创作一直在考虑的问题。在第三届全国刻字展评审座谈会上，我们曾明确提出了发展“主题刻字”的构想。从理论和创作角度倡导和实践了“主题刻字”的创作理念，这有力地引导了当时的刻字创作。其后全国刻字展的一些优秀作品大多受到了这一创作理念的影响。但是，今天看来，“主题刻字”并非刻字艺术的唯一方向。
从以上国际刻字艺术的现状来看，中国刻字艺术的创作理路，可分为以下三类方式：
（一）日本风格的影响。中国现代刻字艺术的部分作品有模仿日本风格的，虽在书法风格有所区别，刀法不够精到和没有使用金箔的条件外，整体的形式倾向是较为相似的。或采用唯美的书法形态；唯美的刀法肌理；或无倾向和个性的色彩语言；或展现线条本身的冲击力，仍是传统书法美的表现形式。
（二）韩国风格的影响。这类作品追求形式的新变，其中虽认识到韩国作品在主要素材（书法）上的不足，有所改变，然形式上的吸收，色彩上的借鉴都有韩国刻字特色。这一类创作新颖靓丽，然而表现出了形式主义的倾向。
（三）“主题刻字”。这类作品具有思想性和主题性，具有中国特色，有民族性，成功的作品日韩无法比拟。但这一方式也存在一定的局限，如文字内容、形式与内容等诸多因素的限制，决定了创作局面不可能大面积地打开，有很高的难度，很难成为多数人能驾驭的主流创作，只能作为其中的流派之一。
中国作者的创作水准高，个体风格鲜明，在作品主要素材上具备了多样性和丰富性。艺术创作是百花齐放的，以上创作方式有其产生和存在的合理性，承认其存在，促使其发展，是现代刻字艺术健康发展的必然。鉴于此，中国的现代刻字在风格上，应该强化民族风格，既要与日韩拉开较大的距离，又要呈现百花齐放、丰富多彩的局面，成为真正能够代表中华民族先进文化的民族性现代刻字艺术。
三、中国现代刻字艺术的发展方向
发展民族性的现代刻字艺术，是中国现代刻字艺术的发展方向。所谓“民族性刻字艺术”，就是应该以现实主义的手法，以形式美的法则，包容更多的姊妹艺术元素，开创真正具有思想性、观念性、哲理性和深邃意境的现代刻字艺术。
（一）以现实主义的手法、形式美的法则和现代构成的理念、方法，对作品线、形、色，以一定的形式与相应情感的必然联系进行“物化”，是现代刻字艺术所应追求的手法。
在现实中，形体、线条、色彩、形式规律都是作为一种构成因素，存在于具体可感的形象整体中。艺术本是现实反映，艺术形式与规律当然都来自于现实。一种形式因素固然可以去参与构成艺术形象去反映现实，它与现实事物的形式因素直接存在一种必然的联系和关系。书法创作就是运用了“立象以尽意”的思维方式。《周易·系辞》说：“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吐纳荣华，莫非情性”。（刘勰《文心雕龙》）。古人不懈地追求笔墨意象，他们不重形象的模拟，而重情感的抒发；不重具象的再现，而重意象的境界；不重形似的刻板，而重神似的风采。书法通过字形以立“象”，而其取法的则是天地万物。其思维方式也即是“书肇于自然”“任情恣意”（蔡邕）。这样，艺术创作才有“天”与“人”，即自然与生命活动的抽象表现，情感与个性的抒发流露。
现代刻字艺术要想避免走向“为了形式而形式”的单薄弊端，就应该通过现实主义的手法以达到“夫书禀乎人心”（蔡邕）、“达其情性，形其哀乐”，“思与神会，同乎自然”（孙过庭）的表现目的。真正使现代刻字艺术能表现创作者对社会、人生的思想和感悟。而通过现实主义的手法，刻字艺术才能真正实现“笔墨当随时代”的目标。
（二）现代刻字艺术应研究和遵循形式美的法则。
中国人对于艺术，由于其独特的文化背景，人们心有主宰，有意象的境界，强烈的个性和审美理想；胸具造化，取法自然；超然于法度之外，追求情感意味的形式美。人们常常可以从一种艺术形象下形式因素直接却又朦胧地联想起广泛的现实事物，如通过绿色可以想象到茂密的山林，清澈的湖水，蓝色可联想到蔚蓝的天空、湛蓝的大海，直线可体现阳刚、平和，曲线可想到摇曳的柳条，流动的波浪或曲径通幽。这便是现实形象的形式因素与作品整体的形式、文字内容反映与被反映的关系，所以，在刻字创作中必须有文字、有内容，有线、形、色，其形式规律是相同的。
关于形式美。英国著名艺术评论家克莱夫·贝尔提出“有意味的形式”这一概念。贝尔完全是从形式美的角度提出“有意味的形式”的观点。贝尔说：“在各个不同的作品中，线条、色彩，以某种特殊方式组成某种形式或形式间的关系，激起我们的审美感情。这种线、色的关系和组合，这些审美的感人的形式，称之为有意味的形式。”②西方现代美学脱离社会历史的现实生活内容和艺术的思想内容去片面地追寻形式美的倾向是非常明显的。他们的探索，虽然对相对独立的形式美的审美特征与结构法则有所发现，有所建树，有所创新，但由于过分夸大了形式美的独立性，甚至将它奉作审美的唯一对象。如克罗齐认为的：“审美的事实就是形式，而且只是形式”，③那就势必将艺术引向形式主义的歧途。而避免的最好方法就是根据作品所选择的文字内容，以中国美学和传统文化的“意、象、情、景、境”去深化、诠释作品的内容与形式。
（三）以中国美学和传统文化诠释作品的内容与形式。
作品对文意的理解和情感的诱发，即能带来艺术语言的多样性和丰富性。从现代刻字艺术本身的艺术特性看，现代刻字艺术作为新兴的、具有综合美的艺术门类，它的创作不能成为书法作品的再现，而应该大大超越书法本身。它具有丰富的刻字语言，通过文学内容、书体、文字造型、刀法、色彩等元素的综合构成，应该创作出表现创作者思想感情的作品。
在国内，作者个体之间的风格也可完全独立出来，避免目前所谓的“地域风格”所造成的近亲繁殖，这种近亲繁殖是一种畸形的发展。以这些方法和理解去创作，中国的现代刻字艺术定能在国际刻字领域独树一帜，确立完全有别于日韩风格的民族特征。
注释
① 沈鹏《宗师：通会与独创——纪念韩国书圣金正喜》，《中国书法》2006年第10期，第22页。
② 克罗齐《美学原理》，作家出版社1958年版，第15页。
③ 克莱夫·贝尔《艺术》，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4页。